2008年5月4日 星期日

創業維艱

我的祖父
銓孫寫了一篇<我的祖父>,勾起了我的迴響。銓孫對祖父的印象還很鮮明,而我對我的祖父印象,除了那張留了兩撇八字鬍鬚神情嚴肅的遺像外,其餘的卻已模糊。
祖父的那張遺像就掛在我們梅城及下涯老家正廳中央厚載堂匾額的右方。我從小就看著那遺像,以及由舅公題字的厚載堂匾額。當時並不覺得什麼特殊之處。如今,我還是不能確定,我們家的厚載堂堂名是否是祖父時代創建命名?不過我可以確定的是:我們家的家業乃是祖父手裡發揚光大。
祖父順元公,世居下涯埠,耕讀傳家。不過我們也難斷定他讀過多少書,因為他那時代沒有現代化的學校,也沒有文憑、學位,可能只上過幾年私塾。不過他對教育非常重視,他培植他的三個兒子,我的伯父、父親、叔父,都上了大學,我的伯父與叔父還分別留學日本與法國。這在當時教育並不普遍,交通閉塞的窮鄉僻壤,大學生屈指可數的建德縣,一個務農家庭出了三個大學生,在鄉里間傳為佳話。
他不只是培植自已的兒子,他也重視鄉里子弟的教育。我還記得小時在下涯老家,都要陪先生吃飯。先生就是我們對老師的尊稱。那先生也不是我們的老師,而是我們村里小學的教師。那所小學的簡單校舍是我們家捐建的,教師的食宿也由我們家提供。教師的薪資則由村民共同捐助,我們家當然又是負擔其中的一大部份。這個傳統由祖父傳到我伯父,一直到山河變色!祖父對教育默默的奉獻,也不曾圖個什麼捐貲興學的美名,也沒有弄個什麼董事長、校長等榮銜或職位。他只知道造橋、鋪路、辦學校乃是做好事,有能力做,他就做了!他是個樸實的鄉下人,不懂得要什麼虛名,更不知道興學也可興利!
對農家而言,能獲利的就是田地!在戰亂頻仍的時代,生命財產沒有保障,旦夕之間廬舍為墟。但是田地卻不是別人能搶奪得去。所以祖父農事所得略有盈餘,就用來購置田產,田產增多,田租也增加,又用盈餘的田租再購置田產。周而復始,祖父購置的良田已逾千畝,雖然算不得什麼大富豪,但在我們那個丘陵起伏平原不多的建德縣,已是首屈一指的大地主!
雖然擁有千畝良田,祖父還是個田舍翁,過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農家生活,穿的是粗布衣服,與家裡的長工無異。因為他沒有穿綾羅綢緞皮裘之類的服飾,所以我們家裡老老少少,似乎也都不講究穿著,保持樸素的家風。
如果說祖父生活上有什麼嗜好,大概就只有飲食方面了。我不知道祖父是否喜歡喝上幾杯,不過我們家自己釀的無論是高粱酒或是斗米酒,都是遠近馳名。家中常是「座上客常滿,杯中酒不空」。美酒當然還要有佳肴,我沒見過祖父親自上灶掌廚,祖母早逝,家裡幾十口人飲食,請有廚師掌理。大家吃的是大鍋飯,大鍋菜,不過這位廚師也會為祖父準備小灶,炒子雞,生炒肚頭,都是祖父愛吃的私房菜,江裡的新鮮魚蝦蟹鱉也是我們家桌上常有的佳餚。我們家位於徽江下游,據說我們家的菜有徽菜風味。徽菜在台灣並不流行,我少小離家,久矣不知家鄉菜的風味,直到開放探親重回故鄉,才發覺兩位弟媳都已得真傳,燒得一手道地的徐家好菜。
只是我回到故鄉時,祖父所置產業已經蕩然無存!
抗戰軍興那年,祖父中風癱瘓,臥病一年後去世,我才十歲,所以對祖父生平所知不多。祖父去世後,父親與伯叔兄弟始終沒有分產,還是保持祖父時代大家庭生活在一起,也保持祖父時代的農家生活。只是我們家已由耕讀傳家轉型為書香門第,不再親自下田耕作了。但是我小時候仍愛隨著牧童騎牛上山,或隨長工到田裡捉魚。那時儘管物資缺乏,我仍覺得我們在農村自然環境中度過的童年,要比現代都市兒童充實得多。
抗戰勝利後,國共又起內戰,國軍戰事失利,局勢逐漸危急。很多人都變賣家產逃難,伯叔與父親始終不忍變賣祖父所遺田產,寧可守著家園,卻落得個家破人亡,豈又是祖父當年置產時所能料及!
祖父當然更不會想到他自已的墳墓、我們家族的墓園與墓園中合抱的古松,也都已不知去向!
但是祖父創業的精神仍永遠留在我心中,尤其是在我勞碌一輩子,依然上無片瓦下無寸土,想起祖父,深自慚愧!
2006/11/13於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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