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乃是我最愛吃的食物之一。
初來美國讀書時,在密蘇里州哥倫比亞城,連中國式的醬油都買不到,更無論豆腐了。因此,更想吃豆腐。有同學從大城市來,帶來立即豆腐,那是當時最受歡迎、最為珍貴的禮物。之後,我每逢暑假到芝加哥打工,也都要到華人街買幾包帶回學校。
所謂立即豆腐,就是一包包的豆漿粉,另附有很小很小的一包粉末,乃是凝固劑。把豆漿粉和定量的水調勻,煮開後,加入凝固劑,冷卻後便成豆腐。那是日本製造的商品,上面都是看不懂的日文,所以只能按照同學們口耳相傳的經驗來做,做出來的也只能算是豆花,並非我們日常所吃真正的豆腐。就那樣,已是彌足珍貴的了!
豆漿粉只是豆漿脫水而已,加水後還原而成豆漿。何不直接自己用黃豆來做豆漿!然後再找化學系的同學找一點凝固劑,就可以做豆腐了。
問題來了:黃豆那裡買?凝固劑是什麼成份?
當年密蘇里州哥倫比亞城那麼偏遠的小城,雖然有很多中國學生,卻沒有一家中國商店。美國人的超市中,有各式豆子,卻獨缺黃豆。經當地人指點,才知道要到農會去買,因為那是飼料。終於買到黃豆了!大概只花了一塊美金就買回一大紙袋,據說是半個蒲式爾。那麼多黃豆又成為問題,要吃到什麼時候?於是又找幾位有同好的中國同學來分享。
有了黃豆,還得有凝固劑。凝固劑是什麼成份?我只記得老家做豆腐要用鹽滷,或用石膏。我們這幾個中國同學都不是化學系的,不知道鹽滷與石膏的英文名稱。翻翻漢英字典,找出英文名稱,便上街去買。也不知應在那種商店裡可以買到,不恥下問的結果,竟然在一家文具店裡買到了!大家興高采烈回到宿舍,立即開工,準備做豆腐了!
黃豆泡脹,用果汁機打成豆汁,然後用布袋過濾出豆漿。這是當年中國學生間流行的標準作業程序。說來簡單,實際上並不是那麼順利。布袋裡的生豆汁要擠要揉要捏,黏黏滑滑的,很難使得上力。幾番折騰,總算擠好豆漿。生的豆漿還要再煮。稍不注意,豆漿開了,便會溢滿爐台。
千辛萬苦,總算煮熟了豆漿,把剛買來的石膏調水放在一個大盆內,然後把滾熱的豆漿倒進這容器,蓋上蓋子,等它泠卻。就可以吃豆花了!
等了半天,揭開蓋子,豆漿還是豆漿,石膏全沉澱在盆底!原來那是做石膏模型用的熟石膏,而非做豆腐的生石膏。當然,沒人還敢吃這豆漿了!
經過這次失敗,我們便不再自以為是,改弦易轍,轉而虛心求教於化學系的同學。他們從實驗室裡拿了一點白色粉末,一試之下,果然成功。終於有豆花可吃了!
總不能老是要同學到實驗室去拿凝固劑!便請他將凝固劑的名稱、製造廠商的名稱與地址告訴我們,以便直接向廠商訂購。當年電腦還不普遍,沒有網上購物,得靠幾番郵電交馳,才將貨品寄到。此後,雖在異域,也可常常吃到道地的豆花,有甜有鹹,各隨其便,各取所好。
不過,我始終沒有嘗試過做豆腐。因為那還得做個豆腐模子,方方的木框,與上下的木板,還要一大塊細布。這些材料都不難取得,但還是怕做起來麻煩,不做也罷,有豆花可吃就已十分滿足了!
其實,也不必要用什麼豆腐模板,就像洋人做起司一樣,用細布把豆花包起來,輕輕壓去水分,就成豆腐。如果加重壓力,便成豆干。雖不成形狀,用刀一切,還不是一樣成片成丁。可是當年就是沒有想到這點,總以為豆腐是方方的,而且上面還有格子,真是可笑!
不久之後,我們這些中國學生也都畢業離校,分道揚鑣。我回到台灣,當然再也不必自找麻煩去做什麼豆腐了!離美二十多年後,我退休回到浙江故鄉,發現老家市場上賣的豆腐,也不使用方形模子,而是用布包壓成圓圓扁扁的,像個大餅。看起來好像很硬很老,吃起來卻也很嫩。月是故鄉明,豆腐也是故鄉的嫩!有些感情作用了!
但是讓我感慨無已的並不是故鄉的豆腐是否好吃,而是我再也看不到我自已老家的豆腐作坊,吃不到我們家自已做的豆腐!即使那時而略帶焦味的豆腐,也讓我十分懷念!
徐 昶 二○○六年元月十日於波士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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